早先年辰，山里人不兴敬五谷神，没哪个把他当正神菩萨供着。可这五谷神脾气和顺得很，一天到黑闷声不响地帮乡亲们做事。哪家要是缺了柴草水，头天夜里在心里念叨念叨，第二日准保看见柴禾垛子自己往灶屋里挪，草捆子乖乖蹲在牛圈边，木桶里的溪水还带着山岩缝里的清凉气 —— 都是五谷神悄悄喊它们来的。坡上的包谷秆结得比人高，小米穗垂成狗尾巴，黄豆荚噼里啪啦往筐里蹦，全仗着五谷神日夜守着，雀儿不敢啄，野猪不敢拱，风调雨顺的年景，背篓总也装不满。
山里人过着这样的日子，真是安逸得很。早上起来不用愁柴火，晌午煮饭不愁水，坡上的粮食随摘随有，哪家灶台上不是热气腾腾的？大家都说，这日子是老天爷赐的福，却没人想过是五谷神在背后操劳。直到有一天，从山外嫁来的巧妹坏了这福气。
那天晌午，巧妹坐在大门口绩麻线。她刚把麻篮摆得整整齐齐，突然觉得肚子胀，忙忙慌慌往茅厕跑。就在这时，五谷神又来帮她家送柴了。两捆干松枝顺着石板路往灶房走，枝桠上的细丫丫勾住了麻篮，哗啦一声，搓好的麻线全散在泥地里，像一团乱蜘蛛网。巧妹从茅厕回来，看见满地乱麻，火一下子冲上脑门："哪个背时的！柴草长了腿自己往屋里钻？当我家是山神庙吗？" 她叉着腰骂，什么难听话都冒出来，骂柴草没长眼，骂兴这规矩的人是 "岩板脑壳"，咒人家出门摔跟斗。骂了足足一袋烟的工夫，躲在竹林后的五谷神耳朵都烧红了，眼睛涩得睁不开 —— 他好心好意帮忙，却被骂得狗血淋头。
展开剩余68%打那以后，五谷神赌气不管柴水了。山里的柴草不再自己往屋头跑，得人背着背篓满山寻，砍够了再一捆捆背回来；溪沟里的水哗哗流，你不拿木桶舀，不拿竹筒接，它就乖乖待在石头缝里，再也不主动进屋了。可五谷神到底心软，坡上的粮食他还是照护着，小米照样结，包谷照样长，只是得人自己下力去种去收。
转眼到了摘小米的时节，巧妹背着新编的背笼上坡了。她家那片小米地长得格外好，穗子足有尺把长，沉甸甸的像挂着满坡金狗尾。巧妹算计着，三天就能摘完，正好回娘家住几日。第一天她摘得飞快，太阳没落山就把半坡小米收进了背笼。第二天再去，怪事来了：昨天摘得光溜溜的秆子上，又冒出了新穗子，跟没摘过似的。巧妹揉了揉眼睛，没错，小米穗青中带黄，颗颗饱满，正是自家地里的品种。她虽觉得奇怪，却只顾着高兴，心想今年定是个大丰年，便又埋头摘起来，直到月亮爬上山头。
第三天，巧妹天没亮就出门了。坡上雾蒙蒙的，露水打湿了鞋帮子。她摘了一整天，眼瞅着地里又空了大半。可第四天清晨，当她踩着晨露走进地头时，差点惊掉了背笼 —— 那些被摘得光秃秃的秆子上，竟又挂满了金灿灿的穗子！这次她没急着动手，而是悄悄躲在树后张望。雾气中，一个白胡子老公公拄着拐杖走来，手里端着个烂草帽，正从帽子里抓出小米穗，轻轻往秆子上粘。穗子一碰到秆子，立刻扎根生长，眨眼间就变得沉甸甸的。
巧妹这下全明白了，原来是这老公公在捣鬼！害得她天天摘小米，回娘家的日子一拖再拖。她气得浑身发抖，猛地跳出树丛，把背笼往地上一摔："你这老不死的！谁让你往秆子上粘穗子的？我要回娘家，都被你耽误了！" 她叉着腰，唾沫星子乱飞，骂老公公是 "害人精"" 老糊涂 "，咒他趁早滚出这片坡。五谷神手一抖，草帽里的小米穗撒了一地，他张了张嘴，却什么也没说，转身慢慢走进了雾里。
这回五谷神是真的寒了心。他想："我天天起早贪黑，帮他们让粮食一茬茬长，换来的却是一顿顿骂。罢了罢了，今后你们自己种自己收，没了我的照应，看你们还能不能这么顺当！" 从那以后，坡上的小米摘过一茬就再不长了，包谷秆结了一穗就干枯，黄豆荚也稀稀拉拉的。遇上旱天涝天，粮食更是收不了几颗。
山里人渐渐发现不对劲了。往年吃不完的小米，如今囤子底都见了；包谷糊糊越煮越稀，锅底都能照见人影。到了荒年，家家户户揭不开锅，只好背着背篓进山挖野菜。那葛根又苦又涩，嚼在嘴里像吃土，传说这就是五谷神的 "屎"；蕨根粉糊糊黏糊糊的，难以下咽，传说这就是五谷神的 "尿"。
直到这时，人们才想起五谷神的好，想起从前不用发愁柴水粮食的日子。他们砍来最好的木料，雕了五谷神的神像，供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，逢年过节都要烧香祭拜，祈求他消气宽恕。可五谷神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有求必应了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神龛上，看着山里人早出晚归，辛苦劳作。
从那以后，山里人明白了一个道理：别人的好心帮扶要懂得感恩，不能把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。如今，每当人们背着背篓进山砍柴、挑水，或是在田地里播种收割时，总会想起那个白胡子老公公，想起那段因为不懂珍惜而失去的安逸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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